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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慕容恪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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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听了步扬尘的劝说,开始了返程。
  回家之旅她不打算再走水路,骑马官道毕竟要快许多。
  天空中细雨蒙蒙,宇文广一路随行。
  “容妈,您还是把头包住,”他们骑马匆匆北归,归途中宇文广再三嘱咐,“不然会着凉的。”
  “淋点雨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恪回答。
  她的湿发沉甸甸地垂下来,一撮松掉的发束黏贴额头,不难想象自己有多狼狈,但她不在乎。
  十八年的北冥城生活使她很少能淋到这样的雨,北境的雨寒冷而无情,有时落脸即将成冰,而此刻的雨柔软而温和。
  慕容恪喜欢用脸去体会这种轻如慈母亲吻的感觉,这似乎让她回到童年时代,忆起在望海城度过的那些雨意蒙蒙的日子。
  她记起饱溢湿气的青青垂柳,自己奔跑在鲜花盛开的葱郁花园,记起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日子,多么无忧无虑啊。
  慕容恪本以为自己早忘却了这些事,北冥的雨让人苦不堪言。
  “全身都湿透了,夫人,”宇文广看着更为狼狈,他可没有慕容恪的闲情逸致,“我们或许应该找个地方避避雨。”
  “前面有家茶棚,是家老字号。”慕容恪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那茶棚还在不在,他年幼的时候与父亲外出多次歇脚,老板娘是个絮絮叨叨的人,可毕竟十八年过去了,谁知道还在不在。
  “茶棚当然好,”宇文广满心向往地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别冒险,那里人多眼杂,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还是找家客栈比较安全。”
  这时路上传来盔甲铿锵、马匹嘶鸣和雨水溅洒的声音,宇文广急忙严阵以待。“有人。”他一边发声警告,一边伸手握住剑柄。
  即便在官道,小心谨慎也绝对有益无害。
  他们循声望去,绕过一个慵懒的弯道,看见一群成纵队行进的人马,全副武装,正嘈杂地渡过涨水的溪流,从后面快速赶来。
  慕容恪拉住缰绳让他们先行,骑在队伍前列的人高举的旗帜已然湿透,垂挂下来,看不清晰。
  但来人都穿兰褐色披风,纳兰家族的七彩鹿徽像在胸口显现。
  “是南方纳兰家族的人。”宇文广朝她耳语,生怕她不知道,“夫人,我看你还是把帽兜拉起来吧。”
  慕容恪没有照办。
  纳兰家族的族长纳兰钢锋本人就在队伍里面,骑兵环绕四周,他身边应该是他的小儿子纳兰无畏,侍从们则跟在后方。
  她不顾被认出的风险,好好打量了纳兰钢锋一番。
  上次见他还是十八年前望海城,当时正为她举行盛大的婚宴,当时的纳兰钢锋只顾着和父亲说笑。
  纳兰家族是望海城慕容家族的封臣,而此人出手送礼和他的力量一般大方。
  如今他发量已日渐稀少,且添了几许白色,岁月把他的脸庞凿出了痕迹,却并未减损他的英勇,他骑在马上无所畏惧。
  慕容恪一阵羡慕,她自己担惊受怕可太多了。
  经过时,纳兰钢锋对她简单点头致意,但那只是领主大人对陌生人给予让路的基本礼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并没有认出她,而他小儿子哭丧着脸根本没看她。
  “他竟然没认出您。”事后捏了一把汗的宇文广疑惑地说。
  “他只看到两个又湿又累、溅满泥浆的落汤鸡站在路边,绝对想不到其中有一个会是他主子的女儿。我想我们就算进了茶棚也安全的很,你看看我,”她对宇文广说,“你会认为我是望海城的郡主,北冥城的夫人?”
  茶棚位于光明城东北的一处三叉路口,他们抵达时日已偏西。
  那老板娘还在,她比慕容恪记忆里胖了点,头发也灰白了些,好在她只草草瞟了他们一眼,根本没有留意他们两个。
  他们要了一些茶水,还有两碟店家自制的点心,慕容恪凝视雨滴顺着棚沿落下,仿佛一串水做的珠线。
  雨下的更大了些,好像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慕容恪勉强能分辨出两条大路交会处的泥泞渡口。
  看到岔路,她飘忽的视线不禁停了下来。假如他们由此向东南,便可抵达望海城。父亲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睿智的建议,她也渴望和他谈谈,告诉父亲大劫将至。
  倘若北冥城不得不迎来战火,望海城更是首当其冲,因为它既靠近光明城,又笼罩在青丘城的阴影之下。
  若是父亲身体健康一点,她或许会考虑当下便赶往望海城,然而父亲已卧病在床两年之久,她不愿意再加重他的负担。
  东边之路比较崎岖,也更险恶,攀越岩石山丘和浓密树林,进入金色山脉,再穿过陡峭隘口和深渊绝壁,则会达到上官家族的金乌城。
  此刻慕容恪无暇他顾,只想赶快回到北冥城,她有着丈夫步扬尘交给的重大使命。只等安然穿过北望峡谷,她便可对北冥封臣亮出身份,然后派信使骑马先行,发布塞北境内戒严的密令。
  茶棚规模比自己上次来扩大不少,很长,通风良好。
  一排火炉红彤彤,茶壶嘴足有三尺长,狭小的细缝便可探入给客人添茶续水。
  一排排长椅上座无虚席,村民与农夫与来历各异的旅客并肩而坐。一手黑一手紫的染坊学徒和满身鱼腥的讨河人坐在一起;浑身肌肉的铁匠缩着身子挤在瘦小的老修士旁边;一副硬汉模样的剑客和轻声细语的生意人像老友般交换着路上的消息。
  然而在此歇脚的人大多带着刀剑,看的慕容恪有些担心。坐在炉火边的三位佩戴着南宫家的山猫徽像,还有一群身穿蓝钢环甲、肩批银灰披风的人,他们胸前绣的正是她所熟悉的欧阳家双塔徽像。
  她一一打量他们的脸,但他们年纪都太小,她认不出来。里面年纪稍长的,在她嫁到北冥城时也不过是步扬明现在的年龄。
  纳兰钢锋领主在靠近南边的长椅上找到两个位子,离他们并不远。
  这时,一个卖唱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慕容恪皱起眉头。
  “我叫马瑞利,”卖场青年边说边拨着一根琴弦,“想必您在别的地方听过我的表演?”
  听他这种口气,慕容恪不禁失笑。游吟诗人或唱客鲜少光顾地处北境的北冥城,但她在望海城的少年时代常见识这类人。“恐怕没有。”她如实相告。
  卖唱青年在琴上弹出一个忧伤的音符。“那是您的损失,尊贵的女士,”他说,“如果您肯花一个银币,您会物超所值。”
  “我倒是有几个铜板,但我宁肯仍到海里也不想听你鬼叫。”不远处的纳兰钢锋没声好气地说,他讨厌声乐场所是出了名的,他认为女孩们偶尔唱唱歌还说的过去,但如果是个健康的男人竟然不拿起刀剑,反而拿把琴咿咿呀呀地唱,实在太不像话。
  “你为何不去北冥城卖唱?”慕容恪打趣男孩。
  “我去那儿做什么?”马瑞利男孩反问她,“那里冰天雪地,出个门都裹的厚厚的,而且步扬家哪懂什么音律,他们只爱听狼嚎罢了……”
  慕容恪隐约听见一辆马车驶过来。
  “老板娘,”一个随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找个人帮我们喂马,再给我们青丘家的人找张桌子,我们要歇脚。”
  “夫人,青丘家的人。”宇文广说道,慕容恪急忙伸手制止他,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前臂。
  老板娘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忙着打躬作揖。“大爷们噢,真对不住,客满了,都怪这该死的雨。”